忽然,他拈棋的食指与中指微微一顿,那枚黑子悬停在半空。他清亮如寒星的目光,倏地从错综复杂的棋局上移开,仿佛穿透了墙壁与重重竹海,望向了北方某个特定的方向,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蹙起,那平静如古井的眼眸深处,似乎有微波荡漾。
几乎就在他蹙眉的同时,书房门外,传来了庄客刻意压低、带着恭敬的声音:“先生,宛城蔡公讽,有十万火急之事,深夜冒昧求见。”
司马徽眼中闪过一丝了然,似乎对此深夜访客以及其所来为何,并不感到十分意外。他并未立刻回应,而是缓缓将指尖那枚黑玉棋子,轻轻放回了手边的黑玉棋罐之中,发出“嗒”的一声轻响,在这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。然后,他才用那平和如常、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的声音说道:“请蔡公至此书房相见。”
“是。”庄客应声退下。
不多时,书房那扇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,带进一股夜露的湿凉与急促的气息。蔡讽快步走入,他甚至来不及拂去肩头的微尘,也顾不上平日里那套繁琐的士族礼节,甫一进门,目光锁定端坐的司马徽,便对着他深深一揖到底,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促与恳切,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:“德操公!深夜打扰清修,讽自知罪过,实乃情非得已!南阳恐有倾覆之危,孙府君……孙文台(孙宇字)此刻危在旦夕啊!”
他语速极快,却依旧保持着世家家主应有的条理,将太平道异常调动、张曼成部疑似大规模现身、以及根据时间与路线推断,孙宇极可能已至郡界、正面临宗仲安亲自布下的绝杀之局等情况,尽可能清晰而详尽地尽数道出,不敢有丝毫遗漏或夸大。
“……德操公!”蔡讽说到最后,情绪激动,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几分,他再次对着司马徽长揖及地,几乎要以头触地,“形势已然万分紧迫,千钧一发!孙府君之安危,早已非一人之生死荣辱,更关乎南阳一郡之存续安宁,关乎百万生民之祸福!讽深知公乃世外高人,雅好清净,寄情山水,品藻人物,本不应以此刀兵凶险、血腥杀戮之事相扰,污了公之耳根。然,唇亡齿寒,覆巢之下,岂有完卵?!若府君有失,南阳必遭大乱,届时烽烟再起,盗匪横行,百姓流离,田舍荒芜,士族蒙难,此等惨绝人寰之状,恐非公素日所愿见吧?万请德操公,看在你我相识一场,看在南阳百万生灵份上,务必施以援手,救孙府君,亦是救这南阳百姓于水火!”
蔡讽言辞恳切,句句发自肺腑,说到动情处,这位平日里威严持重的南阳大族领袖,眼眶竟微微泛红,声音哽咽,对着司马徽保持着长揖的姿势,久久不愿起身。
司马徽静静地听着,俊雅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太大的波澜,仿佛蔡讽那焦急万分的话语,只是吹过竹林的一阵微风。只是那双清澈如寒潭、倒映着灯焰的眼眸中,光芒微微流转,似有无数念头、无数推演在其中生灭。他并未立刻上前扶起蔡讽,而是任由这份沉重而急迫的恳求,在书房内弥漫、发酵。一时间,书房内陷入了奇异的寂静,只有青瓷油灯中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“噼啪”声,以及窗外那永恒不变的、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响。
这沉默,对于保持躬身姿态的蔡讽而言,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漫长,他的心随着这沉默,一点点地向下沉去,冰冷的绝望开始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脏。难道……连水镜先生,也不愿沾染这红尘是非吗?
就在蔡讽几乎要彻底放弃希望,准备直起身,做最后徒劳的挣扎,甚至考虑是否要动用家族更深的底蕴时,司马徽忽然,极轻极轻地,叹了一口气。
这叹息声很轻,轻得仿佛只是呼出了一口胸中的浊气,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,敲在了蔡讽的心上,也打破了书房内那令人窒息的沉寂。
他缓缓站起身,动作优雅而从容,如同白云出岫。他并未走向蔡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