烛光在他周身勾勒出一道冷硬而孤独的轮廓,仿佛他整个人都已与这沉沉的夜色、与那幅描绘着江山社稷、万里河山的舆图融为一体,难以分割。唯有领口与袖缘以银线精心绣制的、繁复而流畅的流云纹,在跳动的光线下,偶尔反射出一点寒星般冷冽、遥远的光泽。
“大哥。”赵空在距离那张宽大厚重的黑檀木书案约五步远处停下,出声唤道,声音在过分寂静的书房中显得格外清晰,甚至带起了一丝微弱的回音。
孙宇并未立刻回头,依旧如同亘古存在的雕像般凝视着舆图,他的目光仿佛化作了有形的刻刀,在那山川河流、城池关隘、兵力驻防标记上细细游走、衡量、推演。舆图上,代表伏牛山张曼成匪患的区域,被朱砂笔醒目地、重重地圈出,猩红的颜色如同一个刚刚裂开的、流着脓血的疮疤,刺目惊心。旁边还以极其细密工整的小楷,标注着几个最新的兵力部署与推测的贼寇据点动向。
良久,他才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:“嗯。”
声音低沉沙哑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、被强行压抑下去的疲惫,如同被拉至极限的弓弦,虽未发出呻吟,却已承载了超越极限的千斤重负。
赵空走到他身侧,与他并肩而立,默默顺着那深邃得仿佛能吞噬光线的目光望去。“还在为伏牛山的事烦心?”他问道,语气中带着兄弟间无需掩饰的、深切的关切。
孙宇缓缓转过身,烛光终于完整地映照出他的脸庞。他的脸色比平日更显苍白,缺乏血色,眼下有着明显的、浓重的青影,显然是连日操劳、殚精竭虑、睡眠严重不足所致。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,是那双眸子,依旧锐利如即将离弦的鹰隼之箭,深邃如不见底的万丈寒潭,仿佛能洞穿一切虚伪的迷雾与精心的伪装,只是在那锐利得令人不敢逼视的深处,似乎隐藏着一丝极淡的、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或不愿承认的迷茫与挣扎。
“烦心之事,又何止伏牛山。”
他走到那张宽大厚重、象征着权力与责任的黑檀木书案后坐下,身体微微后靠,陷入铺着白虎皮的太师椅中,指节分明、却因久握笔杆而略显冰凉的手指,无意识地在光滑冰凉的案面上,轻轻敲击着,发出沉闷而规律的、如同心跳般的“笃笃”声,在寂静中格外清晰。他指了指靠近火盆、铺着柔软锦垫的一张紫檀木圈椅——那是南宫雨薇前几日来时,常常安静落座的位置,示意赵空也坐。
一名身着素色窄袖襦裙、举止轻悄的侍女低着头,用红漆托盘端着一套精美的越窑青瓷茶具进来,动作娴熟地为两人奉上刚沏好的、冒着袅袅白气的热茶,茶汤澄澈,香气清冽悠长,是难得的蜀地蒙顶黄芽。
她自始至终低眉顺目,不敢多看,放下茶盏后便如同影子般迅速退下,并轻轻掩上了沉重的、雕着瑞兽图案的柏木门扉,将室外的一切寒气、喧嚣与窥探都彻底隔绝在外。
“今日蔡德珪又亲自押送了一批军械过来,”孙宇端起那盏温润如玉的青瓷茶盏,细腻的瓷壁传来恰到好处的暖意,他却并没有立刻去喝,只是用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尖反复摩挲着盏壁,仿佛在汲取一丝微弱的人间暖意,以抵御心底漫上的寒意,“弓弩三百具,环首刀五百柄,皮甲二百副。说是其父特意从家族武库中调拨,并言明是‘嫁资’的一部分。姿态做得很足,几乎是迫不及待了。”
他的语气平淡,听不出喜怒,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一丝冰冷的讥诮。
赵空捧起自己那盏茶,氤氲升腾的热气暂时模糊了他沉静而带着忧虑的面容。“蔡公此举,一是在表明联姻的诚意,希望尽快将此事落定,二来,恐怕也是在提醒大哥,莫要忘了当日的承诺,需得尽快将婚事提上日程,以免……横生枝节。”他看得分明,这些世家大族的馈赠,无论包装得多么精美,言辞多么动听,从来都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