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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阳八大豪族的家主或代表悉数到场,按宾主之位跪坐于蒲席之上。蒲席以蒲草编织,内衬丝绵,边缘绣着各家家纹。
邓宏跪坐东首第一位。他年约五十,身着绛紫深衣,衣料是蜀地重锦,日光下隐现孔雀羽纹。头戴黑漆缁布冠,冠梁上镶嵌一颗拇指大的东珠——这是孝桓皇帝赏赐邓家先祖邓遵的殊荣。腰间玉组佩以青玉、白玉、黄玉交替,共九件,行走时叮咚如泉。他是光武帝云台二十八将之首邓禹的七世孙,虽朝中无人,但在南阳仍是声望最高的士族领袖。
阴修坐于邓宏下首。他不过四十许岁,一袭月白深衣,外罩青纱半臂,面容清癯,三缕长须修剪整齐,手中把玩着一串沉香木念珠。他是光烈皇后阴丽华族人,家族以诗礼传家,向来以儒雅自诩。其祖父阴棠曾官至尚书令,家族藏书万卷,有“南阳书库”之称。
岑珉最是年轻,约三十岁,但眼神锐利如鹰。他身着赭色武士服,外罩皮甲,腰佩环首刀,刀鞘以鲨鱼皮包裹,铜饰鎏金。他是征南大将军岑彭之后,家族多出武将,其父岑熙曾任度辽将军,常年戍边。岑珉本人也曾随父出征鲜卑,弓马娴熟。
其余各家——吴氏、朱氏、刘氏、陈氏、韩氏——的家主或代表依次而坐。侍女们鱼贯而入,奉上茶汤果品:茶是荆州宜红茶,果是宛城蜜橘、襄阳脆枣,品是蔡府特制的重阳花糕。但无人动箸,堂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雨前的闷热,只有铜漏滴水的“嗒、嗒”声,规律得让人心慌。
“诸位。”
作为东道主,蔡讽率先开口。他仍穿着那身玄狐裘,但已取下沉重的玉组佩,显得更为从容。他示意蔡瑁展开一幅绢帛地图,两名侍从各执一端,将地图悬于堂中。
地图以素绢为底,用矿物颜料绘制,宛城周边方圆百里的山川、河流、城池、村落、田亩,皆细致入微。不同家族的田产以不同颜色标注:蔡家赤色,邓家紫色,阴家青色,岑家赭色……此刻,地图上用朱笔勾画出大片区域,旁注小字“无主之田,约三千顷”。
“今日相邀,是为南阳长治久安之计。”蔡讽的声音平稳,在空旷的堂中回荡,“黄巾虽平,然余部数千,流离失所。孙府君仁厚,欲安置之,使其耕田自养,以免再生祸乱。”
邓宏瞥了眼地图,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衣袖:“蔡公之意,是要我等出让田亩?”
他说话时,腰间玉组佩微微晃动,发出清脆声响。那是上好的和田玉,每一片都雕刻着螭龙纹,在透过高窗的日光下泛着温润光泽。
“非是出让,是置换。”蔡讽指向地图上西北麓山一带。那里用赭色标出大片土地,正是岑家产业,“孙府君已清查无主之田,约三千顷,但零散于各处。”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,点出十几处赤色标记,“他想用这些零散田,换取诸家在麓山一带的连片土地,约五百顷,用以安置流民。”
堂内顿时响起低声议论。
麓山一带虽非最肥沃之地,但地势平坦,白水支流贯穿其间,水源充足。更关键的是,那里土地连成一片,易于管理。用零散薄田换集中良田,这本是豪族们惯用的兼并手段——他们常以“方便耕种”为由,用边角地换取小农的连片田,逐步蚕食。如今孙宇竟反其道而行之,要用豪族的连片田,换零散的无主田。
“好算计。”阴修忽然开口,手中念珠停止转动,“蔡公,明人不说暗话。孙府君要安置的,恐怕不只是普通流民吧?”他抬起头,目光如针,“那张震——可是张曼成化名?”
此话一出,满堂寂然。
所有人都看向蔡讽。窗外一阵秋风卷入,吹得地图微微晃动,那些颜色各异的田产标记仿佛活了过来,在素绢上蠕动、纠缠。
蔡讽面不改色。他缓缓端起茶碗,吹开浮沫,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