者队伍约五十余人,除十余名崔钧自家的部曲私兵外,其余分属两支:二十人身着赤色戎服,外罩玄甲,头盔红缨——这是护卫帝都的南军缇骑;另有二十人穿着深青色武官服,腰佩环首刀,举止间带着官署文吏的刻板,应是太常寺派出的仪仗护卫。
“崔议郎一路辛苦。”黄忠抱拳道,“太守已在宛城备好驿馆,请天使随某前行。此去宛城尚有百里,途中需经过三处险隘,某已令郡兵沿途警戒,必保天使无恙。”
崔钧微笑:“有劳黄司马。只是……”他看向那些躲在茅屋中的流民,“这些百姓,真是郡府安置的?”
“是。”黄忠坦然道,“去岁黄巾乱后,南阳流民逾万。太守令各县收容,以工代赈。修路、筑城、垦荒,凡出力者,每日可得粟米二升。如今已安置七千余人,余者也在陆续安排。”
“每日二升……”崔钧心中默算。一人一日二升,七千人便是一百四十石,一月便是四千二百石。这对历经战乱、府库空虚的南阳郡来说,绝非小数目。孙宇竟能支撑下来,要么是真有治国之才,要么……便是暗中动了不该动的手段。
“崔议郎请上车。”黄忠侧身让路,“日落前需赶到三十里外的蔡氏坞堡,今夜便在那里歇息。”
崔钧颔首,重新登车。车队再次启程,黄忠的五骑在前开道,南军缇骑分列车队两侧,太常寺护卫殿后。马蹄踏过积叶,发出沙沙声响,在寂静的秋野中传出很远。
车厢内,崔钧重新展开《盐铁论》,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。父亲的话在耳边回响:“袁家四世五公,门生故吏遍天下。他们与天子暗斗多年,如今孙宇兄弟骤然得势,封侯拜将,袁家岂能坐视?此番让你出使,是要借你这把‘清流’的刀,去试孙宇的深浅。你切记,刀可出鞘,但不必见血。”
不见血?崔钧苦笑。袁家想要的是孙宇的命,或者至少是孙宇的仕途。他这把刀若不见血,如何向袁家交代?可见了血,他又如何面对自己的良心?
车外,黄忠策马与崔钧的车驾并行,忽然开口道:“崔议郎可曾到过南阳?”
“未曾。”崔钧掀帘应答。
“那崔议郎可知,去年此时,这条官道两侧是何景象?”黄忠马鞭指向荒野,“白骨露于野,千里无鸡鸣。黄巾过后,盗匪横行,百姓或死或逃,田地荒芜,村落成墟。某随都尉剿匪时,曾见一村三十七户,仅存老弱七人,易子而食……”
他顿了顿,声音低沉下来:“如今虽仍艰难,但至少百姓有屋可居,有田可耕,孩童能在方城山读书识字。这一切,皆是太守与都尉呕心沥血所致。”
崔钧默然。他听出了黄忠话中的深意——孙宇或许有逾越之处,但他确确实实让南阳活了过来。这样的官员,该不该查?该查到什么程度?
“黄司马,”崔钧忽然问,“若有人举报南阳藏匿黄巾余孽,私扩兵马,虚报田亩……司马以为,该如何处置?”
黄忠勒住马,转头看向崔钧。秋阳透过林隙,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。良久,他才缓缓道:“崔议郎,忠是个粗人,只懂打仗,不懂政事。但忠知道,去年宛城被围时,是城中百姓自发上城助守,是豪族捐出私兵粮草,是那些归降的黄巾士卒反戈一击,才守住这座城。”他目光如炬,“忠不懂什么大道理,只知一件事:能让百姓活命、能让地方安宁的官,就是好官。至于用了什么手段……重要么?”
这话竟与孙宇那夜在书房中所言如出一辙。崔钧心中震动,不再多问。
车队继续前行。日头渐西,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。远处山峦的轮廓在暮色中模糊起来,秋风吹过枯草,发出呜咽般的声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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